[贾拉索x恩崔立] Forever

    贾拉索在秋末来到这座塔楼。

    当他最初闯进这里的生活时,有很多不能适应的东西,比如恩崔立在抚养小女孩,恩崔立在浇花,恩崔立在缝纫,恩崔立在讲睡前故事。他逐渐把恩崔立和格子围裙联系在一起,一个荒谬的联想。

    很荒谬,但很性感的幻想,贾拉索在心里补充。

    他曾买过一间相似的房子。不是相似的布置或是格局,而是相似在有一种同样的欲望比现实更早充满这个房间,他曾在那里想象过另外一种生活。后来,在贾拉索四海为乡的生命里,他再没有找到过这种欲望,和欲望里的东西。

    他以为人类早已死去。

    事实上,这是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结果,对贾拉索而言,不能接受的只有事情活着却脱离自己的控制。

    死亡是合理的。

    而眼前的活人却难以处理。

    贾拉索的心上落下一道阴影,他以为固然他死去,但是他从未失去过他,在那些没有死亡的重逢幻想里,他仍然能拥有他,他仍然会是他的,因为恩崔立理应和离开他时并无不同——既然贾拉索都无法使他改变。

    但是在踏进这里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他错了。

    这里的恩崔立没有质问,没有讥诮,没有反驳,没有拒绝,没有抵抗,这里的时光奢侈得像一份厚礼,又像一个玩笑,一个令人心惊的讽刺。

    恩崔立的人生里有考虑过规律的作息、家中的三餐吗?还有购物清单、受到赞美的蘑菇汤、暖色调的窗帘、房间里夜晚温馨的烛光。

    半身人小女孩的笑声是安静而寒冷的空气里唯一上升的节拍,但如果恩崔立的眼神和笑容能有声音,那在贾拉索听来早已震耳欲聋。为了讨她开心,贾拉索买了猫咪给她,很快在小女孩的要求下,猫变成了两只、三只、四只,绿色的、金色的、蓝色的眼睛,渐银、深灰、霜白的皮毛,猫们叠在座椅上,叠在地板上,叠在衣服上,猫甚至开始叠在猫上,然后他们又拥有了更多的猫。

    起初,这一切让恩崔立大为恼火,叠在一起的猫像什么多眼多头且多毛的怪物,但是他没有阻止,因为小女孩喜欢。

    怪物。贾拉索想。是的,这就是怪物,杀手和小女孩在一起组成两个头四只手四条腿一对蓝眼睛和一双灰眼睛的怪物,身上挂满了针线、锅碗瓢盆、幼儿识字字典,还有训练用的小木剑。

    家庭是比巨龙更可怕且无法赢过的庞然大物,它的阴影投下来,轻而易举地笼罩了贾拉索。

    他从恩崔立养猫的景象中看到这个小女孩被照顾教养的过程,杀手是一个邪恶、固执、残酷、骄傲、自私、无法用武器打倒的人,到底是什么击溃了那个人类曾经的形象,做到了贾拉索做不到的事情,也许他现在躺在的床上,还有过另外一个人的重量。

    纷杂烦冗的思绪在房间中无声轰鸣,但在那些恩崔立带着他抚养的半身人小女孩出门的时刻,寂静立刻无处不在,这个房间有一种垂暮的氛围,时间在这里变得很长,贾拉索不知道自己一辈子有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但在寂静中,人就会听到过去的声音,时间是万能的,它可以摧毁城堡,锈蚀一颗心,时光像潮水一样漫上来,第一次,他想到衰老。

    世界上的新鲜事物或许不是无限的,总有一天它们会穷尽,然后你看到的就都是旧的面孔、旧的话语、旧的欢乐、旧的战斗,世界成为一个旧生命的陈列馆,提醒你早已失去了它们,而旧的遗憾也会卷土重来,在每一个可趁之机紧紧扼住你不放。

    也许这幢房子是一个危险的法术创造出来的臆想,过去的鬼魂穿过死亡和尘埃来到这里,对他纠缠不休。

    可他依然在这里。

    他怕过去的幽灵,但更怕失眠和不眠之夜只剩下自己时才敢想起的悔恨。

    “你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异常,恩崔立开口询问,用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柔和。

    也许他真的老了,以至于他的情绪如此明显。

    “牙疼。”贾拉索敷衍地回答。

    如果牙可以长在胸腔里的话,那么它确实是牙疼。

    “不要告诉我,几百年后,卓尔还能长出阻生齿。”

    会的,它会阻生在心上。

    “谁说这不奇怪呢,你知道牙疼的感觉吗,在夜里冥想的时刻,模模糊糊间,只有它永远漂浮在那里。”贾拉索试图轻描淡写。

    “痛就拔掉。”

    “我太忙了,以为它已经拔掉了。”

    恩崔立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转身继续将维罗妮卡的其中一柄小木剑慢慢刻成弯刀的样子,就像崔斯特的闪光。

    “几百年后念念不忘?”贾拉索闷闷地说。

    恩崔立投以奇怪的一瞥,“是维罗妮卡,如果你在一开始,继续保持过去那种假扮崔斯特的爱好,她会更开心。”

    “崔斯特·杜垩登的小仰慕者?”

    “是的,她向往冒险生活,喜欢永远在风和尘土里奔跑的传奇故事,黄金与宝藏,荣誉与鲜血,七弦琴和赞美诗,还有爱情,所有故事里都应该有爱情,灵魂伴侣,一生挚爱,这是她认为最必不可缺的桥段。”

    “也许你应该让她去试试,而不是在这里圈养她,她会找到一个她爱的人。”她早晚会离开你,并不会跟比其他人更特殊,并不会比我更特殊。

    “爱……不,她还没学会怎么去分辨和处理那样的东西。”

    “为什么这还需要教,这不用你教,她只需要去体验就好了,她会有很多个美好的经历。”贾拉索漫不经心地说。

    沉默忽然在他们之间弥漫,杀手停下手里的动作。

    “或许对你而言,爱只是调情和接吻,然后上床。”恩崔立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更多时候,它们是心碎和失望。”

    贾拉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很难出口,那一眼里有伤痕吗,它们能证明什么,他不确定。

    “我希望她过和我不一样的人生,拥有那些我不曾拥有过的东西,而不是在生活里、在其他人的眼神里,从小就只看到殊死搏斗。”恩崔立继续他的工作,“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当是因为牙疼吧。”

    “有时候,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瓦维尔,毫无疑问。”贾拉索说。如果瓦维尔·泰格维斯有后代,那么她的面目无疑就是这样。

    “不,除了样貌,她与瓦维尔并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她更像另一个人,坐在我面前的一个人。”杀手停顿了一下,“从不知足,毫不感激,永远没有想过要负责,却总想要再养一只猫。”

    贾拉索曾诱导过太多人开口,知道话语的盒子一旦打开,一句话像蛇一样爬出来,就会有第二条,但现在面对杀手的指责,无法停下话语的却是他自己。“在我们分开后,我一直幻想过另一种生活,”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柔和,“我会尝试改变,停下来听你的想法,尊重你的选择,我会解释、道歉、弥补背叛,学着交出弱点,尽管那对卓尔很难。然后你会留在我身边,放下试图伤害我和你自己的那些想法,接受我帮你让生活快乐一点。”

    恩崔立静静坐在那里,咀嚼着那些话,把它们磨碎,“实际上,你只是在一种不可能成真的幻想里发挥你的想象力,因为在想象里你不需要真的承担任何责任和结果,你可以用最好的方式去描述它。随着时间流逝,可能还会虚构上一些怀旧的柔情。但如果我一直活着,自始至终留在你身边,这些你当然都不会做,甚至不会去想。”

    静默轮流缠绕着他们,这些话刺痛了他,但是更令人难过的是,他知道恩崔立是对的。

    “是的,是的。”贾拉索低声开口,“因为你死了,所以你永远是一种悬而未决的可能性,你永远年轻,当我想起其他死人,是他们曾经的样子,而想起你,却是你可能成为的样子,我和你可能成为的样子,故事可以一直编造下去,却不需要争吵离合来画蛇添足,一切因为死亡而越来越好,就像一个奇迹。”

    恩崔立忽然笑了。

    “很快你就可以继续享受你那戏剧性的浪漫了。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查戎之爪对我的束缚在渐渐减弱,灵魂的逸散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在这里,渴望最后的时光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恩崔立站起来,“所以如果我们只是坐在这里聊天,就太浪费了。”他走向贾拉索。

    卓尔的血管是不是太细了,为什么他听到血液在耳边猛烈地流动。

    “你想要什么,我会去做。”精灵试图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轻得像丝。

    杀手吻向他。

    “我想让那颗牙不再疼。”

     

    冬天在继续,恩崔立将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了不清醒的沉睡,在醒来的时刻,他们做无聊的事情,用一个下午数天上的云,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森林沉着的气息里,美好得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这是在幽暗地域永远无法做不到的事情,或许也是以后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终于在一个晚餐时刻,他没有等到恩崔立下楼。

    贾拉索慢慢推开那扇门,人类蜷缩在被子里,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没有防备,那么美丽。

    “贾拉索。”

    他来到床边,“我在。”

    “抱抱我。”

    精灵小心翼翼地上床,搂住人类。

    “你知道吗,在上一次离死亡这么接近的时刻,我最后想起的,是你的拥抱。”

    杀手向他怀里缩了缩,试图被抱得更紧,“太不公平了,为了这么短短几分钟的快乐,骗我活了这么久。”恩崔立虚弱地笑了一下。

    “帮我好好照顾维罗妮卡,我喜欢看她拥有一切。”

    气息在贾拉索颈侧渐渐减弱,终于冷却,了无声息。

    泪水滑下来,像是怕惊醒一个梦一样地,贾拉索轻轻抱住他,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吗,曾经,我也喜欢看你拥有一切。”

    烛火跳动着熄灭,房间里的黑暗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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